北控水务“治污”反成“排污” 遭环保处罚

根据生态环境部公布的《2019年第一季度主要污染物排放严重超标重点排污单位名单和处理处罚整改情况》，北控水务旗下有5家企业上榜。在2018年，北控水务旗下企业也曾被通报，有两家企业被挂牌督办。

近日，《中国经营报》记者在宁夏、黑龙江、河南等地调查发现，北控水务位于宁夏永宁、黑龙江拜泉、河南通许的部分水务公司被多次处罚。其中，永宁北控水务在约三年的时间里被当地环保部门处罚21次，罚款金额超过3800万元。然而，永宁北控水务未曾向相关职能部门缴纳上述罚款。

北控水务方面向记者表示，永宁北控水务超标问题主要是进水超标，此前与当地政府签订的特许经营协议有关条款，“若进水水质超出处理范围，乙方应根据谨慎运营惯例并尽最大努力进行处理，造成出水水质不达标的，甲方免除乙方的违约责任。拜泉北控水务于2018年初签署了《拜泉县污水厂运营权移交声明》，污水处理厂的日常工作由拜泉县排水管理处负责。该项目运营权正式移交，双方合作终止，对于处罚问题北控水务并不了解。

遭处罚未缴罚款

北控水务主要业务包括水处理服务、水环境治理建造及技术服务。截至2018年底，公司就共计937座水厂（其中包括771座污水处理厂、139座自来水厂、25座再生水处理厂及2座海水淡化厂）订立服务特许权安排及委托协议。

这样一家水务巨头，为何却屡屡出现超标问题？

生态环境部公布的2019年第一季度自动监控数据严重超标的115家重点排污单位名单中，污水处理厂44家，占总数的38.2%。而北控水务旗下有5家公司出现在名单中。其中，永宁北控水务在约三年的时间里被当地环保部门处罚21次，罚金超过3800万元。

但截至目前，永宁北控水务未曾向相关职能部门缴纳上述款项。对此，银川市生态环境局永宁分局已经对于永宁北控水务21起环保违法进行了立案，并且将其中的16起案件移送至法院。

7月10日，《中国经营报》记者来到位于永宁县永宁北控水务办公所在地，希望就上述环保问题进行求证。记者在现场发现，永宁北控水务已经更名为永宁博盛水务有限公司。不过，其工作人员确认永宁博盛水务就是永宁北控水务，至于更名原因，其表示不清楚。

“对于采访事宜，需要北控水务集团同意，我们才能予以配合解释。”永宁北控水务相关负责人李来阳建议，就环保违法案由以及罚款的缴纳等问题致函北控水务集团。

不过，银川市生态环境局永宁分局向记者确认了永宁北控水务三年环保违法21起的事实。

“永宁北控水务最早的一笔罚款是2016年3月10日，案由是废水总排口污染物超标排放而被罚款，罚款金额约25万元，但是截至目前，该笔罚款并没有缴纳，我们已经将案件移送至法院。”永宁分局一位负责人向记者确认，从2016年3月至2019年2月，环保部门一共向永宁北控水务下发了21份环保处罚决定书，环保罚款累计约为3800万元。之所以有如此高的罚款金额，是因为环保处罚决定书送达之后，永宁北控水务未能及时缴纳，按照新环保法“按日连续处罚”的规定，才导致处罚金额较大。

根据环保处罚决定书，对永宁北控水务最大的一笔处罚产生于2017年6月19日，处罚案由是“废水总排口污染物超标”，处罚金额为964.63万元。

事实上，近年来永宁北控水务屡屡因环保违法，被当地职能部门通报甚至见诸报端。在2018年3月6日，环保部门就曾经对永宁北控水务突击检查，发现在永二干沟雨水口位置有大量黑色污泥，顺着沟往下游方向漂浮了将近100米。后经排查发现，永宁水务厂区内一处雨水井与污水井之间设有2根暗管，而永二干沟的污泥正是由暗管排放而来。

就在上述暗管被拆除不久之后，即在2018年3月21日，永宁北控水务又发生因停电导致污水外溢。事发后，永宁县政府成立由纪委（监委）、公安、环保、水务、住建、法院等多部门为成员的处理领导小组，对外溢污水回抽进入该企业进行循环处理，并清理永二干沟的污泥。同时，协调永宁第一污水处理厂的专业人员进驻，确保污水厂正常运行，达标排放。

永宁北控水务既然三年罚单达21张，为什么没有被停产整顿。对此，永宁县一位政府官员向记者解释称，永宁北控水务又被称之为永宁县第二（望远）污水处理厂，其主要承担的是望远地区的生活污水处理以及工业废水处理，一旦停产，望远地区的生活污水就没有办法被处理。因此，永宁北控水务虽然多次被处罚，但是并没有要求其停产整顿。

另外，该政府官员透露，永宁北控水务在永宁县的项目分为两期，一期日处理污水能力为2万方，二期为4万方，截至目前二期并没有转为商运，其原因是在2019年3月之前，环保未能达标且屡遭处罚。不过，目前已经连续三个月达标排放。“由于二期项目没有商运，所以永宁北控水务没有钱，至于商运之后会不会缴纳拖欠的罚款，或者缴纳多少，现在还没有定论。”

北控水务方面向记者回复称，关于永宁北控水务由于进水水质COD、TN等超出协议约定水质指标，超过污水厂设计进水限值，造成水厂出水水质超标，导致环保部门对水厂进行多次行政处罚。进水水质超标主要是上游制药、化工企业污水处理及排放管理不到位，致使永宁二污进水长期处于超标状态，超过污水厂的设计负荷，同时对污水处理厂生化处理系统造成严重冲击，系统无法稳定运行。自2017年7月开始，进水水质更加恶化，尤其是总氮和氨氮，分别超出设计指标88.30%、66%，COD亦频繁超标，进水B/C值仅为0.18，属于完全不可生化降解污水，已超出污水厂设计进水限值，造成整体系统处理难度加大，运行成本超高的困境。

同时，北控水务指出，据双方签订的特许经营协议有关条款，“若进水水质某一项或多项污染物实测浓度值除以进水水质设计标准＞1（pH值除外），乙方应根据谨慎运营惯例并尽最大努力进行处理，造成出水水质不达标的，甲方免除乙方的违约责任，甲方应按照实际处理量向乙方支付污水处理服务费。”“如因进水水质超标，在乙方尽力处理仍无法实现出水达标的情况下，如收到行政处罚，甲方对乙方进行补偿。”“当实际进水CODcr浓度超标，或制药类企业排水CODcr浓度大于上述标准时（进水CODcr按不高于500mg/L执行），乙方处理出水超标免责……由此造成环保部门的处罚及征收的排污费（或超标排污费）由甲方予以协调免除。”

排污主体“难觅”

除了永宁北控水务，北控水务旗下另一家公司——拜泉北控水务也屡次卷入环保处罚风波。

去年三季度、四季度和今年一季度，生态环境部三次曝光了拜泉县污水处理厂超标排放污染物，被当地生态环境局下达行政处罚决定书、按日连续处罚决定书，按日连续处罚合计高达3100万元，且生态环境部三次曝光名单中的排污单位名称均指向拜泉北控水务。

生态环境部曝光台行政处罚公示的信息显示，2019年1月22日、5月10日、6月25日，生态环境部分别公示了《2018年三季度、四季度、2019年一季度主要污染物排放严重超标重点排污单位名单和处理处罚整改情况》（简称《情况》）。《情况》显示，2018年三季度，齐齐哈尔市拜泉生态环境局是从2018年6月6日开始下达的《行政处罚决定书》，6月19日又下达《按日连续处罚决定书》，对企业按日连续处罚，累计罚款900万元。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四季度未显示处罚日期。处罚情况显示，拜泉县环保部门对企业实施按日连续处罚。

记者注意到，拜泉县政府官网公示的信息显示，拜泉县环保部门联合齐齐哈尔市环境监测中心站于2018年5月15日对拜泉县排水管理处负责运营的拜泉县污水处理厂（拜泉北控有限公司于2018年4月1日已将运营权限转交给拜泉县排水管理处）进行了现场执法检查，认定拜泉县污水处理厂排放水污染物严重超过国家规定的水污染物排放标准。齐齐哈尔市拜泉生态环境局决定对拜泉县排水管理处罚款50万元，且自2018年6月1日起至2018年6月19日止实施按日连续处罚罚款950万元。

不过，被处罚的责任主体却为拜泉县排水管理处。为何生态环境部与拜泉县政府公示被处罚的责任主体存在差异？

多位拜泉县政府部门人士向记者表示，拜泉北控水务与拜泉县政府于去年4月解除了污水处理厂运营合同。

“责任主体是我们写错了，这个事已向省市两级部门解释过，正向生态环境部申请名称变更。”7月11日，齐齐哈尔市拜泉生态环境局局长刘福民电话中向《中国经营报》记者解释称，事情很复杂，建议记者向县政府了解具体情况，并约定7月12日上午当面解释此事。

7月12日，记者来到齐齐哈尔市拜泉生态环境局，相关工作人员称，刘局长去省里开会了，今天来不了。记者就上述行政处罚申请信息，为何连续三次都把责任主体写错，处罚款是否落实，并要求提供相关书面材料等事宜，电话联系刘局长并给其发信息，但截至发稿未获回复。

齐齐哈尔市拜泉生态环境局一位工作人员对连续三次把责任主体名称写错，表示不解。“一定是哪个环节搞错了，拜泉北控水务也不可能背这个‘黑锅’。”

一位环保系统人士告诉记者，按照环保部门行政处罚流程，发现企业有违法行为，环保部门首先审查立案，监察人员调查取证，举行听证会，情节严重的案件，局领导还要亲自参加集体讨论，送达决定书等。像这么大金额的行政处罚，已构成重大案件，且由中央环保督察组督办，责任主体不可能搞错。

从时间上来看，2018年5月15日，拜泉县环保部门联合齐齐哈尔市环境监测中心站对拜泉县污水处理厂进行的现场执法检查，与拜泉北控水务解约时间相差45天。拜泉北控水务是否与拜泉县政府解除运营合同？拜泉县政府相关部门并未给记者提供可供证明的相关书面文件。

7月12日，拜泉县住建局相关负责人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拜泉县只有一家污水处理厂名称为拜泉县东翔污水处理厂，其产权属于县住建局下属事业单位排水管理处，东翔污水处理厂属于排水管理处下属企业，东翔污水处理厂又委托拜泉北控水务运营，且拜泉北控水务与排水管理处签署了运营协议。

“在环保部门下达处罚之前，拜泉北控水务就已经与政府解除了污水处理运营协议。“该负责人称，由于拜泉北控水务在运营过程中，达不到正常排放标准，我们才与其解除了运营合同。但具体何时解约，该负责人表示不是很清楚，并婉拒提供相关法律书面材料予以佐证。

他表示，按照上级要求，目前县污水处理厂正在提标改造，由污染物排放一级标准中的B标准提高至A标准。

记者从齐齐哈尔市拜泉生态环境局乘坐出租车，10分钟左右便到达了位于拜泉县城外的东翔污水处理厂。该污水处理厂被绿油油的水稻和杨树“环抱”。厂内工人正在进行提标改造工程施工。

厂区内一角竖立着“拜泉县北控水务有限公司工艺流程图”。图示信息显示，拜泉县北控水务有限公司是北控水务集团东北业务区下属项目公司。成立于2015年1月1日。注册时间2015年5月4日，注册资本50万元。采用H/O生化处理工艺。

记者在天眼查查询获悉，2019年6月6日，拜泉北控水务有限公司名称已变更为拜泉县嘉成水质净化有限公司，2017年8月22日，该公司主要负责人发生变更，由法人代表于立国变更为赵国超。但实际控制人仍为北控水务集团有限公司。

记者根据注册地址（拜泉县拜泉镇星火街1委1组）核查发现，该地址实为拜泉镇星火社区居民委员会办公地点。据居民委员会多位工作人员确认，从未听说过该公司在此办公。

此外，标有“拜泉县东翔污水处理厂提标改造工程”字样的公示牌的信息显示，其工程总投资5125万元，建设单位为拜泉县排水管理处，施工方为广西博世科环保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对此，北控水务方面向记者解释，该项目在运营期间，经近两年的努力协调，一直无法保证按时收到污水处理费，收入无法完全覆盖成本，影响项目正常运营。项目公司难以正常经营，且拜泉县污水处理厂需要提标升级，双方无法就相关事宜达成一致，退出项目实在无奈。自2018年4月1日起拜泉北控水务的运营权交由拜泉县人民政府，污水处理厂的日常工作由拜泉县排水管理处负责。该项目运营权正式移交，双方合作终止。

同时，项目运营权移交后，运营主体已不再是拜泉北控水务，根据集团相关规定，不能再使用“北控水务”字样，因此将项目名称进行了变更，而退出协议仍在谈判过程中，所以股东暂时无法完成变更。

污水处理痼疾待解

从此次北控水务被点名的企业来看，大多都要求企业对处理工艺进行调整，对设备进行改造。这也是因为排放标准的不断提高，需要企业及时跟进设备、技术。

2015年4月2日，国务院发布的《水污染防治行动计划》就提到“要加快城镇污水处理设施建设与改造。现有城镇污水处理设施，要因地制宜进行改造，2020年底前达到相应排放标准或再生利用要求。敏感区域（重点湖泊、重点水库、近岸海域汇水区域）城镇污水处理设施应于2017年底前全面达到一级A排放标准。

但是，污水处理是资金密集型行业，工程建设、应收款项占用了企业较多周转资金。其应收对象一般是政府部门，回款情况取决于当地经济实力。但部分地方因政府财政状况等，往往出现应收款项回收周期较长或回收困难等问题。

“现在始终在讲排放标准的事，其实一级B排放标准就已经很艰难的了，现在提升制定一级A排放标准，标准的提升需要成本资金支撑；政府没那么多钱把这些水都处理掉，只能选择部分处理，部分直排，这样混合之后，还不如二级标准了。”北控水务人士告诉记者，现在通许县政府还欠通许北控水务1000万元。

通许县一位政府官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确实存在欠款问题，政府没有钱，也没办法。

北控水务也向记者表示，通许县污水处理厂是按照生活污水设计，接收污水时会伴有工业废水。如果超标的工业污水进入污水处理厂，可能会超出工艺调整承受范围造成出水超标。严重时有可能造成系统超出处理能力而崩溃，带来严重后果。我公司通过增加药剂投加，或者改进和优化运行工艺等措施来竭力处理，这相应的也会额外增加运营成本，给公司运营带来运营压力。

“政府普遍对污水处理的运营公司都会有欠费，就是政府拖欠污水处理厂的污水处理服务费。”北控水务人士向记者表示，“现在污水处理厂的问题，一个是标准的制定，地方财政困难无力支付，简单来讲就是政府买不起公司这个服务，比如政府要定一级A的标准，但买不起一级A的服务。”

另外，城镇污水处理厂超标问题在业内一直存在争议。城市污水处理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逐步进入系统性查缺补漏阶段，现阶段污水治理提质增效问题成为行业关注的重点，但提质增效并不是简单的污水处理厂提标改造，它需要从污水收集、污水处理等全面统筹考虑。

事实上，关于“进水超标导致出水超标”的问题，水务行业曾希望能够免责。在生态环境部点名的上述污水处理厂中，有很多就是因为进水不达标而导致的。

上述北控水务人士告诉记者，污水处理厂接收市政污水的话，市政管网是单一的根管汇总的，汇总了之后就没办法监测污染超标水是谁排的了。另外，这个问题企业是没有权力去监管的，市政管网建设几十年了，就算政府单位也很难全面监测。

“实际上现在中国绝大部分的地区污水处理收集率是非常低的。”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以县城来说，污水处理收集率可能会有上报很多的报表系统、数据系统等，一些县城上报的污水处理收集率百分之百或者很高。但是我们实际在一线做环保的工作人员了解的话，这个数据在中国是非常低的。

“在2017年的时候，中央环保督察第一次对该情况督察的时候，一个发达地方的污水处理收集率是百分之五十多，那么更加贫困偏远的一些小地方，这个比例肯定还要更低。”该人士向记者表示，当然这个不是绝对的，这两年情况有所改善，但是现状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的水没有收集起来，尤其是工业废水这一方面，普遍存在外排问题。

“有很多的工业企业都普遍存在暗管。”该人士告诉记者，“我曾在一个工业园待过，一个工业企业投两千万建一个污水处理站，然后每年再投两百万来运营维护，就这样还是存在超标的风险，两百万的运营维护也不投，就交罚款，这就是守法成本和违法成本孰高孰低的问题。”（陈家运，王金龙，董曙光）